枣树下的故事 大年三十,雪灾期间,舅外公溘然而逝。遗体在家放置多天,出节终得以安葬。从爷爷奶奶家赶到外婆湾,赴舅外公的葬礼。匆匆茫茫,记得这个已去的亲人的脸,回忆里的面画忽然又被放大到眼前。像是路过那些生命细碎的人和情,都是一晃而过。几年前洪灾房院崩塌。童年的院子便永远留在记忆里,完完全全属于我。十一年前我和外婆就是在那告别。我那时还是个孩子,生者、死者和生死之间,那么脆弱和懵懂。 天空的颜色显得清冷和浑浊,白,夹些青,还有灰,太阳的色彩不鲜明。爸爸左手握着把干稻草,垫在膝盖下面,右手臂饶着我的腰,围着她的棺木跪了个圆圈。我眼睛看着脚前的路面上,有很多碎石子。我感觉一切动作都在挪。近旁的乡亲们眼睛却是望着前方,表情严肃。 外婆生在云南。全家流荡到我的老家,在异乡辗转了三年多,终于得以回返故土,却把幼小的外婆遗弃在那里。那年,外婆才四岁,就成了外公家的童养媳,地位可想而知。那时的姑娘已不用缠脚,外婆除外,爷爷告诉我那时候说法是“没娘家的姑娘长大性子就耐不住,怕她出走,绑了脚就跑不了”。大舅刚到记事的时候,外婆通过多方面的打听得知家人的音信,于是偷偷拿了外公家的钱,只能供车费的钱。终于找到自己的家人,又被拒之门外。大舅回忆道,那个时候,外婆身上的所有钱只能让他吃上一碗面。他还记得在街道上过了一夜,外婆把他抱在怀里,泪眼婆娑。折日无奈返回家中,还有被挨打的遭遇。五十里路,外婆满怀思念和愁苦,孤独地来,孤独地去…… 她对人只有恩慈,可一生孤苦无依。总在想,她闭眼那一刻的笑容里到底掺杂了多少情感,但我知道,她在最后一刻,仍然是恩慈的,对这个不大公平的世界和辜负她的人们,始终没有任何怨言。她没有后悔这一生,尽管她一直付出了那么多,一辈子的挤压,人情冷漠,点点滴滴。她如何在内心里不断容忍,美丽的善良的心灵,如何对抗卑鄙的那些事和人。她还是把所有的感恩含在了笑容里,那种发自心底的最深沉的爱,放置在这个残酷的尘世中,人们在她死后多年的今天才懂得她,为她哀叹一声。人在一切都在,人不在那些又有什么意义! 追寻她的生前,她也曾极度困惑。我总想去更一步贴近她的一切,而我的回忆,人们的回忆都已经零散,厄运如何成全了她的里程,那样围困着她的一生…… 我还未赶到舅外公的葬礼时,前方还是蜿蜒着、看不到的山路。并排的两个人幽灵一样轻轻走出来,就象电影入画一样,随着他们,一具棺椁从弯口处饶入我的视线,后面,一幅黑白照片上是一个目光专注的舅外公。静静的,送他的人一个接一个,老的,少的,都没有声音,仿佛在空中飘着。 我走在这头,半山腰的中途,山脚下瀑布里的喧嚣好似忽然静止一般。天气酷冷,地面冰雪有将近两尺深厚,舅外公就这样过来了,在那冰冷的什物中。时空交错,世事幻变,他和外婆唯一一次的相遇,被重复倒置于我与他的最后一面,在生命里,岁月里,光阴漫漫…… 除了静默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奉献给这个孤独地走过一生之后,离开在年尾最后一天的亲人,愿他走好。 外婆,一切安好。你最后也没有见到这些年唯一牵挂你的亲人,终于相聚,血浓于水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