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要去度假,主任让我再带一双眼睛去。眼睛的主人也是一个宇航员,一个小姑娘。她说想去大草原。
大草原从我面前一直延伸到天边,背后的群山覆盖着暗绿色的森林,几座山顶还有银色的雪冠。
我掏出她的眼睛戴上。她的眼睛,就是一副传感眼镜。我戴上它,我所看到的一切图像发射出去,可以被远方另一个戴同样眼镜的人接收到,我所看到的一切,就变成他所看到的一切,连触觉和味觉他都一样能感知。我去地球的草原上度假,能带上她的眼睛,她就是幸运儿。
与其说是我带着她的眼睛,不如说是她在指挥着我看这看那。她让我看草看花,让我俯下身去闻花香,让我伸手进溪水感受清凉,再让我把手拿出来,感受微风吹在湿手上凉丝丝的感觉,直到手被吹干。我带着她的眼睛在草原上转了一天,她渴望看草原上的每一朵野花,每一棵小草,看草丛中跃动的每一缕阳光。一条突然出现的小溪,一阵不期而至的微风,都会令她激动不已。我感到她对这个世界的情感丰富到不正常的程度。
夜晚,她又特地叫我爬起来,带她看月光。她还哼起了德彪西的《月光》。
离开草原,我又回到了灰色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。在我孤独寂寞的精神沙漠里,竟长出了令我难以察觉的绿芽。世界在我眼中仍是灰色的,但那些星星点点的嫩绿在其中出现,并不断增多。我知道,我已经悄悄受到了她的影响。
于是,我很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,我以为她和我一样,是身在太空的宇航员,但其实不是,她是“落日六号”的领航员——这种“落日飞船”不是飞向太空,而是潜入地底。前五艘落日号飞船都成功地完成了地底的航行与研究,并安全返回地面。但“落日六号”却出了故障,沉入了地心,再也无法返航。船上两名地航员已因事故意外去世。现在,宇航船上就只剩她一人。飞船的生命循环系统还可以运行50到80年,她将独自一人在这地心世界度过余生。
她在同地面最后一次通讯时说:“请你们放心,我已适应这里的狭窄和封闭。闭上眼睛,我就能看见地面上的大草原和那里的每一朵花。今后,我会按整个研究计划努力工作的……”
在以后的岁月中,地球常常在我脑海中变得透明。在我下面的地层的深处,我能看到飞船,感受到她的心跳,听到她吟唱的《月光》。
有一个想法安慰着我:不管走到天涯海角,我离她都不会再远了。